纪念|追忆恩师王贵忱先生

导读●宋浩可居夫子王贵忱先生溘然长逝,作为追随杖履三十几年的老学生,自然不可无辞。贵老常说,写文章剪裁资料最重要,不要舍不得。可现在提...

●宋浩

可居夫子王贵忱先生溘然长逝,作为追随杖履三十几年的老学生,自然不可无辞。贵老常说,写文章剪裁资料最重要,不要舍不得。可现在提起笔来,回忆起这三十几年和贵老在一起的一幕一幕,竟然一件也舍不得。

我知道贵老的名字,还在大学读书的时候。当时选修姜伯勤老师的课,有次姜老师说,我们广东有两位学者是非常值得关注的,一位是我们历史系老师王晓吟的父亲王匡先生,一位是王贵忱先生,都是了不起的大学者。巧的是,到我毕业时,王晓吟老师已经离开了中大,跟我在一个单位,而且就跟我在一个办公室。 我把姜老师的话跟王老师说了,王老师没多久就把我介绍给了贵老,具体的场合我不记得了,但具体跟贵老熟悉起来,则是因为王老师约贵老主编《金石家书翰》一书,让我们给贵老当助手,时间大概从1992年、1993年开始,连续几年,几乎每周都要跟贵老见面几次,跟着贵老做了300多位金石家的小传。我也就从那时开始师事贵老,转眼三十年。

认识贵老没多久,贵老拿了一叠汪宗衍先生在香港报纸连载的《艺苑掇存》剪报的复印件给我说,你喜欢广东文献,拿回去看看,现在流行耳食之学,学问都是听来的,别看汪老的这些剪报是豆腐块,言必有据,了不起。这一叠剪报上,有汪老的亲笔编号,到处是汪老的批改笔迹,首页汪老写了“请便中寄回”又勾掉了。2020年初,因疫情困居家中,我将这些从1983年到1988年的123篇剪报录入了电脑,并请绮华女士排版成书,可惜穗港隔绝,无法处理版权问题,未能印行。

每见面,贵老问得最多的就是“最近读了什么书啊?”接着就问“什么版本啊?”然后再问“有真迹没?”最后都会得意地说“我有!”转身打开柜子拿出真迹给我看。我总是很奇怪,贵老那么小的房子,怎么什么藏品都有?而他又怎么能每次都立即就找得到?而有些真迹,他觉得我会有用,就会毫不吝惜地送给我。给我汪老剪报没多久,贵老就抽出了一封汪老写给他的信送给我。后来我才知道,贵老是很少将这些前辈写给他的信送人的,每次送出后都心疼不已。贵老常说,写文章一定要重视原始材料,我写的文章都有原始材料,没有就不写!

贵老那时候住文明路144号二楼,离古籍书店、集雅斋都很近,我没事就会陪他去逛逛,有时候一天去不止一次。见到好的版本,他总是说: “这个好,赶紧买,你不买我买给你。”在这种情况下,我被“逼”买了好多书,因为我不买,他真的买给我。每见我买到好书,他都很高兴,而且大多会有奖励。有次我买到盛昱的《鬱華閣遺集》,上面有梁鼎芬的题记,贵老看了很高兴,马上进屋拿出了这书的红印本送给我,说“太好了,配成对儿了。”贵老收藏讲究体系,看到别人的藏品不整齐,他难受。有次,我买到顾太清的《天游阁集》,上面有赵万里的批校,知道他喜欢送给他,可第二天去,他已经送给了别人。他说,他收藏顾太清的多呀,就差这本。

贵老喜欢修书,常说:“人的精力有限、学力有限、财力也有限,大家多分担点、修修利用起来。”所以跟他接近的人大多接受过他赠送的有些破损的古籍。我认识贵老没多久,贵老就拿出六册明代德藩刻本的《汉书》,分给我和燿才每人三册,说:“残本,拿回去做个标本,可以学着自己修修。”其实这几册书是基本完好的。有次我陪他去书店,各自买了一本黄裳的《清代版刻一隅》,回到他家里各自翻看,他突然起身,翻出了一包被虫蛀得厉害的、黄裳书中提到的《晚闻居士遗集》给我说,“好书,拿去修修,章学诚的朋友。”有段时间,他看我在看《四库》有关的书,就找出了两册李文田、李宗颢《纸板考》给我,书已经粘连得像砖块了。贵老说,这是广东版本目录学的精华,我现在精力不行了,也找不到人修,你拿去看以后能不能有机会修出来。这两套书,后来我终于找到合适的专家修出来了,精美异常,拿给贵老看,他高兴得不得了。距离他给我这些书,已经十几二十年了。贵老给的这些都是珍贵的古籍,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,把文化保存下来,传承下去。

关于贵老的学术成就,我的同学胡文辉写了《藏物之道与近身之学:从学术史论可居之学》收进了贵老的《可居丛稿》的附录。关于贵老的艺术成就,我的老师陈永正先生写的《王贵忱先生其人其书》这几天在网上大量转载,陈老师这篇文章是《王贵忱书法集》的序言。两篇文章皆客观中肯深刻,精彩纷呈。我这里所讲的只是我初认识贵老时的一些亲身经历,希望通过这些为二位的文章做些感性的注脚。

我所经历的跟贵老的事还有很多,每一件都足以令我感铭一生。而和我一样受到贵老关怀的更是大有人在,陆续好多人都会写出来的。我的一位老师就经常跟我讲,他第一次去拜访贵老,就获赠线装古籍。我的同学知道贵老去世,马上就晒出了贵老送给他的《心史》。那天去为贵老送别,很多人都在说贵老给了他什么,贵老给他写了什么。在大家的眼里,贵老是位学者、是位书法家、是位大藏家,但更重要的是位文化的传承者,他把一脉文化切切实实地传承到了你的手里。我这几天一直在想,为什么我们这么多人爱戴贵老、这么多人缅怀他?因为我们都切切实实在他那里得到了传承,这是传统文化的真传。从这个角度说,贵老也是一个教育家,他以他特有的方式在培养着我们,用自己的藏品,用自己的真诚,传一方文脉。这是师道,守的是古礼。

关于贵老,真的有很多很多要写,但篇幅所限 只能写到这里。前两天跟新伟聊天,新伟说你应该写写贵老,我说怎么写得完呢,我要将有关贵老的和贵老送给我的东西写成一本书,书名就叫《粤礼在斯》。贵老的公子大文兄曾为贵老办过一个展览,展出贵老捐赠的南粤文字陶瓦,展览的名字叫“岭南文脉”。我把大文兄的拓片手卷拿去请刘斯奋先生题“粤礼在斯”四字,斯奋先生在跋语中说“缘此拓而知南粤,礼在斯矣”。

《粤礼在斯》 刘斯奋 题

(本文刊发于2022年11月5日南方日报文化周刊海风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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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来源】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+客户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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